在忐忑不安和極度悲傷之中，李春霞度過了漫長的一夜。

畢竟是鎮子上的醫院，住院處沒有幾個人，李建國病房裏空著兩個床位，王大夫特意過來囑咐李春霞等人，晚上在醫院的空床上休息即可，王大夫還特意讓護士送過來三床被子。

跟白天時候一樣，躺在床上的李建國一直雙眼緊閉，一言不發。

李春霞囑咐李小軍和楊小兵，大家一定要養足精神，萬不可累到了，李小軍執意讓姐姐和姐夫躺下休息，自己陪伴在李建國身邊。

李春霞和楊小兵和衣而臥，看著疲倦的李春霞，楊小兵心疼不已。

能有什麽辦法呢？現在是一個特殊的非常是時期，不管怎麽樣，一定不能讓春霞過度傷悲，更不能讓爹失去生命的希望，楊小兵閉著眼睛思考著，到底該怎麽做，才能讓爹病情能好轉一些，心情能舒暢一些呢？

李小軍疲倦的趴在李建國的身邊，緊緊的握著李建國的雙手。

一雙透著紅潤，青春有活力的雙手，攥著一雙如同核桃皮一樣皺巴巴的手，這雙手摸起來，粗糙無比，整個手掌上布滿了厚厚的繭子，長年累月的攥著?頭、鋤頭等農具，摸著黝黑的土坷垃，指甲縫裏布滿了黑黑的泥土，指甲很長，磨的參差不齊，經常抓著旱煙袋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處，被煙火熏的有些發黃。

如果能一直這樣握著爹的手，可有多好。

恍恍惚惚中，李小軍仿佛看到了一個腰板挺直，頭發烏黑，臉色黑亮，渾身充滿了力氣的李建國。

“爹···”

年僅四五歲的李小軍，沖著地裏正在揮舞著?頭，使勁的翻著土地的李建國喊著。

李建國沖著李小軍所在的地方應了一聲，摸一把臉上的汗水，沖著李小軍嘿嘿的笑著。

“小軍，自己玩啊，等爹翻完這塊地，就給你做好吃的！”李建國掄起?頭，用力的刨著土地。

地翻不好，土坷垃砸不碎，等播下小麥之後，肯定收成不好，一家三口的口糧就指望著這點地呢，怎麽能不好好幹呢？

“爹···”李小軍蹣跚的來到李建國的面前，仰著小臉看著爹，期待著爹能放下手裏的?頭，陪著自己玩一會。

“好兒子聽話，爹得幹活呢。等爹把地裏的活幹好了，收了麥子，給小軍蒸白面饅頭吃，小軍最喜歡吃白面饅頭了對不？”李建國耐心的哄著李小軍，轉過身來繼續揮汗如雨的刨著土地。

“不嘛，不嘛，陪小軍玩嘛···”小軍不幹了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放聲大哭起來。

聽到小軍一聲比一聲高的哭聲，李建國慌忙放下手裏的?頭，用粘滿了泥土的雙手，一把把李小軍抱了起來。

“來兒子，不哭啊。”李建國幫著小軍擦拭著眼淚，手上的泥土混上李小軍的淚水，將李小軍弄成了一個小泥猴。

李建國索性抓起胸襟前的衣服，笑呵呵的擦拭著小軍的臉上的泥垢。

“來，小軍，你趴在爹的後背上，爹背著你刨地好不好？”

隨著小軍咯咯的笑聲，李小軍雙手勾著李建國的脖子，李建國使勁的拱著腰，唯恐李小軍從背上掉了下來，邊幹著活邊跟後背的上的李小軍說著話。

“小軍啊，長大了想幹什麽啊？”

“當木匠！當篾匠！”

“好啊，這可是咱們李家的祖傳手藝，等兒子長大了，爹就將那一整套工具都給你！”

不好，不好！李小軍沒有抓住李建國的脖子，從後背上掉下來了！

李小軍嚇的渾身打了一個激靈，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。

哦，這原來是一個夢啊。

如果這不是夢，該有多好！

醒來的李小軍悵然若失。

在夢裏，爹的頭發又黑又亮，腰桿挺直，走路帶風，黝黑的臉龐帶著四十多男人所有的力量，粗壯的胳膊有的是力氣，能一下子將?頭高高的掄過頭頂， 而現在呢？

爹的頭發已經斑駁，接近腦門的地方已經全白了，臉上爬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，如同一個風幹的橘子皮，靠近眼角的地方，出現了幾塊淡淡的老年斑，幹柴一樣的雙手上，根根青筋突兀的立著，像是一根根被太陽曬幹的蚯蚓，那個能背著自己掄著?頭刨地的爹，再也一去不覆返了，爹啊，求求您，好起來行嗎？

當太陽剛剛露出臉的時候，微弱的太陽光線透過窗子照進病房裏來，楊小兵到醫院裏買來了早餐，不等李春霞將稀飯端到李建國的面前，李建國沖著李春霞擺擺手。

“爹，多少吃點行嗎？”李春霞哀求著。

“春霞，我不想吃這個，吃了好幾天了。”李建國虛弱的說。

“爹，您想吃什麽？”楊小兵急忙問道。

“小兵，你跟小軍去給我弄點蘋果吃去。”李建國罕見的說。

“啊，爹，您想吃蘋果？好，好，想吃什麽樣的子的，紅富士還是黃香蕉還是綠國光，我去買！”聽到爹想吃蘋果，李小軍興奮的想要跳起來。

不管爹想吃什麽，只要能買到，一定會給爹買回來！

“我想吃紅富士，嗓子裏像是在冒煙，難受的很，你買幾個紅富士，切的薄薄的，一片片的吃。”李建國說。

“好好，我這就去買！”李小軍急忙起身。

“小兵，你跟小軍一起去吧，他冒冒失失的，我不放心他。”李建國囑咐著。

“爹不就是買個蘋果嗎，這點事我就辦好了。”李小軍笑著對李建國說。

“別，你那個冒失勁的，你能買好吃的？小兵對這裏的路不熟悉，你帶小兵出去買，咱們鎮子上夠嗆能有賣的，得到朧原縣去買，你帶著小兵去，讓小兵挑選，小兵心細，別買一頓，買了我還不喜歡吃的。”李建國執意讓李小軍和楊小兵一起去。”

“行，爹，我跟小軍到縣城一趟，正好，春霞，你把爹的病例給我，我看看能不能拿到醫院去找大夫看看，這樣的話不用讓爹來回跑，省著爹來回坐車勞累。”

本來李春霞和楊小兵合計著，帶著爹到縣城醫院再檢查一遍，既然爹非讓李小軍跟楊小兵一起到縣城買蘋果，那就順道把病例帶到縣醫院讓大夫看看吧。

“行，小兵，你們快去快回，不要耽誤時間。”李春霞囑咐著。

“爹，你等著我們，我跟姐夫給你買最愛吃 紅富士。”李小軍說完，急忙跟楊小兵走出了病房。

去年李建國到深圳的時候，在李春霞的家裏吃了幾個紅富士蘋果，雖然老家的山上也有一些蘋果樹，但是品種非常單一，除了國光就是金帥，國光皮厚，果肉酸澀，金帥皮薄，味道不甜，吃到紅富士蘋果之後，李建國非常詫異，為什麽都是蘋果，味道卻有如此差別呢？

在閨女家總歸不是在自己家，李建國雖然愛吃，也不好意思多吃幾個，李春霞猛然想起爹在自己家吃蘋果讚不絕口的樣子，真是恨自己沒有留意到爹喜歡吃紅富士蘋果，要是留意到了，怎麽著也得給爹買一箱帶回來啊。

“爹，您喜歡吃紅富士蘋果啊。”李春霞笑著跟李建國說著話。

“嗯。”李建國點點頭。

“紅富士蘋果皮薄，汁水甜，真好吃，咱們老家的這些品種沒法比。”

“爹，要不，咱們買些地，弄些果苗培育紅富士蘋果吧？我看咱們的山上非常適合做果園呢，好多山都荒廢著嗎，多可惜，爹，您支持我吧，要是把紅富士培育好了，您就可以吃到咱們自己栽種的紅富士了。”

“春霞啊，爹吃不到了。”李建國苦笑著。

“春霞，爹不行了，爹知道，這麽多年來，苦了你了，你懂事，能幹，爹真的不擔心你什麽，就是我還沒有見到這倆好孩子，我不甘心啊。”李建國看看李春霞隆起的小腹，搖著頭虛弱的說道。

“爹，別這麽說，沒事的，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，肯定有辦法的，現在 好多的抗癌明星呢，只要心裏有希望，就沒有能打垮咱們的，爹，你想想，你好好配合治療，過幾個月抱著兩個外甥，過幾年，咱們把紅富士栽倒咱們村的山上，想吃紅富士了，跑到山上就能摘著吃，多好的日子啊，所以啊爹，您一定得聽大夫的，配合治療，好好打針吃藥，肯定就沒有事，行不行？”李春霞強顏歡笑的跟李建國說著話。

這些話，純粹是為了讓李建國寬心，李春霞自己知道，別說是能等到吃到自己栽種的紅蘋果，即便是能等到兩個孩子出生，那也是萬幸的了。

“嗯，春霞，我聽對你的。”李建國相識聽進去了李春霞 的話，順從的點著頭。

“春霞啊，這幾天一直沒有吃東西，肚子裏咕嚕嚕的叫喚，渾身沒有力氣，你去幫我弄點吃的吧。”

李建國罕見的要東西吃。

“爹，您想吃什麽呢？我立刻去買。”

“春霞，我想吃豬肉白菜的餃子，你回家包一點回來吧。”

聽到爹說想吃餃子，李春霞心裏樂開了花，可是聽到李建國說想讓她回家包餃子的時候，李春霞面露難色了。

車子讓李小軍和楊小兵開走了，自己徒步從四十裏鋪回到家裏的話，來回得兩三個小時，再加上回家包餃子的時間，來來回回得一半天的時間，這段時間，怎能讓爹一個在這裏呢？

李建國仿佛看穿了李春霞的心事，急忙對李春霞說：“春霞啊，我別的不饞，就是想吃自己包的白菜豬肉餃子，你盡管放心回家去，這裏有護士和大夫呢，放心好了，我有事就喊他們了。”

李春霞起身，遲疑了一下，立刻答應，急急忙忙向外面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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